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政治与学术的纠葛

※发布时间:2018-1-6 17:30:17   ※发布作者:habao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闲来翻阅《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》,发现第三卷有《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历届毕业学生论文题目及导师》,于是突发奇想,想看看我的导师们当年的论文题目。1940年度,季镇淮没有撰写论文,原因是“本年度因轰炸甚烈,图书疏散下乡,停作论文一年”;1941年度,吴宏聪完成毕业论文《曹禺研究》,指导教师为杨振声、沈从文;1942年度,王瑶完成毕业论文《魏晋文论的发展》,指导教师为朱自清、闻一多。同书还有《研究院历届毕业生论文题目一览》,其中包括1946年通过的王瑶所撰《魏晋文学与文人生活》。

  原本以为,当年西南联大办学条件极差,研究生毕业应该是“因陋就简”;真没想到,论文答辩的场面竟是如此“其事”。在湖北版《闻一多全集》和江苏版《朱自清全集》中,收入两封有关王瑶论文考试的书信。先是1946年1月29日,时任中文系系主任的闻一多,为王瑶研究生毕业事致函梅贻琦校长和教务长潘光旦,提及定于2月15日举行初试,初试范围包括中国文学史、中国哲学史、中国通史。后有1946年4月4日,导师朱自清给校长及教务长公函,商定“中国文学部研究生王瑶毕业论文考试”事,时间定于本月12日下午3时,地点在办事处,题目系《魏晋文学与文人生活》,“考试委员除本校中国文学系全体教授外,拟聘请汤锡予、彭仲铎、冯芝生、吴辰伯四位先生”。查《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》第四卷,当时中文系的教授包括罗庸、罗常培、朱自清、闻一多、王力、杨振声、浦江清、唐兰、游国恩、许维遹、陈梦家十一位;至于另外聘请的考试委员汤用彤是哲学系主任,彭仲铎是联大师范学院国文系教授、冯友兰是文学院院长兼哲学系教授、吴晗是历史系教授。如此庞大、庄严、豪华的论文答辩阵容,今天想来,简直不可思议。

  王瑶先生的研究所毕业论文,日后经过改写,成为一代名著《中古文学史论》。对此,季镇淮先生很有感慨。在《回忆四十年代的王瑶学长》中,季先生谈及西南联大时期的王瑶:“1946年上半年,他在研究所继续写研究生论文。这时、北大的研究生,或在城内,或在东郊的龙头村、司家营,大概也有人在写论文,但据我所见,如王瑶学长那样胸有成竹,那样有计划、不急不忙、一篇一篇地在写,我不知还有什么人;而写成之后,能在解放初出版有王瑶所写《中古文学史论》似的成绩,我不知还有什么人的著作。就这点说,王瑶学长的研究生论文是卓越的,独高一等的。但当时我是不知道的,没有听他夸过口,只见他有信心地在写。”王先生之所以与众不同,在联大师长物质生活艰苦、政治热情高涨的下,仍然著书立说,与导师朱自清的严格要求有关。

  据文科研究所的同学何善周回忆:“朱先生‘课书’很严,定期给昭琛指定参考书,限期阅读,要求作札记,定期亲自答疑,并提出问题令昭琛解答。师徒二人还常对某一个问题交谈讨论。昭琛在解答问题中时出新意,朱先生极为赞赏。同时,朱先生还在联大为研究生开设专题课,曾有一门课程只昭琛一人。朱先生如同上大班课一样,站在讲桌后面(在西南联大只有陈寅恪先生坐着讲课),昭琛坐在讲桌前面。师徒相对,朱先生一直两个小时”。如此严加督导,使得王先生在同窗好友中,学问功底比较深厚。

  1942年暑假后,先生讲授“文辞研究”一门新课程。这是关于古代散文研究的一部分,主要是研究春秋时代的“行人”之辞和战国时代的游说家之辞。听课学生只有二人,一个是王瑶,原中文系的复学生;另一个是我,研究生。没有课本,上课时,朱先生拿着四方的卡片,在黑板上一条一条地抄材料,抄过了再讲,讲过了又抄,一丝不苟,好像对着许多学生讲课一样。王瑶坐在前面,照抄笔记;我坐在后面,没抄笔记。

  熟悉王瑶和季镇淮两位先生的人,都知道他们性格迥异。王先生叼着烟斗,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,似乎更得闻一多的神韵;而季先生温文尔雅、沉默寡言,接近朱自清的风格——可要说师承,恰好相反。西南联大时期的季镇淮,风华正茂,志向高远,这从其听朱先生讲课时不屑于记笔记可以看出来。闻先生很爱护学生,师徒之间,更多的契合,而不是学业的督促。加上经济窘迫,季先生虽选择了论文题目《魏晋以前观人论》,也通过了结业考试,却未能完成。感愤于闻师的被暗杀,季先生回北平后,以笔代枪,借古讽今,撰写了若干融魏晋学术与现实人生于一炉的好文章。可就是没能像王先生那样集中精力专心著述,将研究生期间的学术积累凝聚成专著,晚年谈及此事,季先生颇觉遗憾。

  季先生的这一选择,其实是受到闻一多先生的影响。在《八年的回忆与感想》中,针对“有些人主张不应该为了暂时的工作而荒废了永久的事业”,已经像一团火一样投身现实政治的闻一多,给青年学生这样的忠告:“暂时的通不过,怎能达到那永久的阶段呢?而且政治上了轨道,局势一安定下来,大家自然会回到学术里来的。”可实际情况呢?政治迟迟上不了轨道,为理想所,冲出书斋的热血青年们,什么时候能“回到学术里来”?

  在《闻一多先生事略》中,季镇淮提到,闻先生晚年“恰像一座火山冲破了的地壳迸发一个出火口,四射”,在走出书斋,发表激昂的和杂文之外,还撰写了《说鱼》等多篇专精的学术论文。而这种在政治与学术之间保持强大的张力,像章太炎那样“提光复,未尝废学”,是中国读书人的理想境界,也是一个高难度的“自选动作”,不是每个人都学得了的。或许,书生报国,有情怀,知进退,是一种明智的选择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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