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王学泰,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,但他在文学史和文化史交叉研究方面却是独树一帜,称得上是权威人士。王学泰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就,与他从小就爱读书不无关系,读书是王学泰一生唯一的嗜好,他曾说“没书与没饭的痛苦相差无几”。王学泰是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、研究生院教授、知名文化学者,但熟悉他、了解他的人却都说,抛开这些令人炫目的和头衔,王学泰其实就是一个嗜书如命的书生。
小时候王学泰住在北平城南,人们常说的城南,从地理上讲是前三门以南,但从文化上说多指宣武门之南。清代特别是晚清时期,一些汉族官员和士大夫习惯住在老外城,尤其是宣武门以南这一带,因为当时外城空地多,房价便宜,所以成为各省会馆集中的地方,进京赶考的举子和一些小京官,大多借寓会馆。这些文化人常把这里称作“宣南”,而自称“宣南寓客”。嘉庆、道光年间,一些官员、士大夫曾在此组织过著名的宣南诗社,观花饮酒,赋诗赏碑,风雅一时。
王学泰家就住在宣南一带的西西河沿160号,房子是租的,有三间半北屋,三间南屋,两间东屋,两间西屋,半间门道,还有一个十四五平方米的院子,是一座典型的小四合院。
王学泰四五岁时,进了北平南城的永光寺幼稚园,这是一家很好的幼稚园,北洋大帅吴佩孚有个孙子就和王学泰同班。王学泰的母亲怕孩子惹事,放学回家后总不许他们出,老不出门,便有些孤单,于是爸爸就给孩子们买书看。王学泰记得他的第一本书是彩色连环画《史可法》,是在寺街一家兼卖小书的文具店里买的。许多年后,王学泰在文章中回忆说:“当时只有四五岁,这本书给我留下的唯一印象是穷书生史可法进京赶考,夜宿郊外的破庙,巡坊的御史左光斗巡夜时发现这个穷书生和给他盖皮裘的情景。然而,就这一点留在我的潜意识里,那就是:好学的人们即使贫穷,也会受到社会的尊重和爱护。”
王学泰读的第一本文学作品是巴金的《家》,当时他正念小学五年级,被这部小说深深吸引,连夜将其读完,母亲给他关了三次灯,但他又悄悄打开。王学泰家里有一本发黄的旧书《名贤集》,里面有许多格言成语,譬如“十步之内,必有芳草”“但行好事,莫问前程”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等,王学泰至今仍没有忘记,他从书中不仅学到了知识,而且还学到了不少的道理。
王学泰读书很杂,上初中后迷上了武侠小说,那时还有租书的小铺,2分钱一本,他一天两本,简直是如痴似狂。老师和家长不让他看这些书,报刊也整天鞭挞武侠小说的“”,但都没有用,王学泰白天不敢看,就晚上偷偷读,在走廊在厕所,眼睛都看近视了。说实话,这些小说文学性并不高,更谈不上其他什么技巧,但为什么却屡禁不止呢?晚年后王学泰忆及旧事,深有感触,他在书中这样写道:“我想,家长、老师对孩子的读书要加以引导,不要立足于禁。禁只能起反作用,只能激起孩子偷尝禁果的。每个成年人都从青少年经过,大多数人也都有过偷越雷池的隐秘,可是一长大了,特别是那些长大后从事青少年工作的人们,就会把这些全忘了,热衷于孩子做这、做那,不尊重孩子的意愿。”
清代才子袁枚在《黄生借书说》中说过“书非借不能读也”,文中说自己家贫乏书,只好向人借书,回家后仔细阅读、抄写,学了不少知识;后来做官有钱了,“俸去书来,落落大满,素蟫灰丝,时蒙卷轴”,自己的书什么时间读都行,一来二去,反而不读了。
王学泰深谙“书非借不能读”这个道理,并且还有所发扬,“书非借图书馆的不能读”。为什么呢?因为借别人的书要急着还,往往读一遍就算了,而在图书馆借书不仅可以从从容容,而且还可以连抄带读,王学泰现在还保留着当年在图书馆抄的《》《庄子》和《心经》等古代典籍。
图书馆在文津街,距离王学泰上学的北师附中不远,他每天放学后准时到北图看书。当时北图晚上九点半关门,九点一刻清点书籍,但很多时候七八点钟就人不多了,宽敞的阅览室只亮着一两盏台灯。但即使这样,图书管理员们也是准点下班,从不提前关门--据说,那个最后离开的读者一般都是王学泰。
在图书馆,王学泰读了一些中学生很少接触的书籍,比如先秦诸子、弗洛伊德心理学、和战争学等。当时虽然是囫囵吞枣,似懂非懂,但却开阔了他的视野,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,这对王学泰后来从事学术研究无疑大有裨益。
王学泰后来考上了师范学院,就是今天的师范大学,但他课余时间仍然到北图读书,查阅一些学校图书馆里没有的书籍和资料。大学毕业后,王学泰分配到郊县一所农村中学教书,只要有进城机会,就一定去图书馆。进馆要有单位介绍信和工,可能是王学泰的工作单位不怎么起眼,每次去看书时,管理员总是把他的证件反复审视,一脸怀疑的态度。那个时期北图有文化处的值班,因为王学泰经常借阅关于的书,所以引起了他们注意,这个小小的插曲将王学泰吓出了一身冷汗。
1980年代初,王学泰调到社科院文学所工作,拿着所里的介绍信去北图办理借书证。有个图书管理员似乎对他还有印象,拿着王学泰的介绍信问:“你不是在中学教书吗?怎么钻到社科院去了?”闹得王学泰哭笑不得。
长期深度阅读让王学泰成了一名饱学之士,1981年8月24日,美国卸任总统卡特访华,一下飞机便在一位中国通幕僚指点下念了两句中国古诗:“今世褦襶子,触热到人家”。据说中方陪同人员听得晕头转向,不知什么意思,连忙打电话到社科院文学所《文学遗产》编辑部咨询。王学泰马上找到了出处,原来是晋人程晓所作《嘲热客》。中方陪同人员读了全诗后拍案叫绝,尤其是诗中“主人闻客来,颦蹙奈此何”一句,非常符合卡特的身份--已不担任总统了,还来麻烦主人,很不好意思。
王学泰在北师附中上学时,每天都经过琉璃厂。1950年代初期的琉璃厂书店特别多,有许多旧书,像《新青年》《现代评论》《拓荒者》等,价格虽然不是十分高,但对于中学生来说也是天文数字了。买不起书的王学泰便站在店里看书,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,对于这些好读书却不买书的穷学生,书店老板一视同仁,从不表现出些许的不耐烦,这也让王学泰直到今天还感激不尽。
王学泰念中学时正值“反右”运动,按照惯例,一些作家一旦被打成,作品马上降价处理。王学泰发现这个线索后,立即诉诸行动,买了好多平常买不起的书。据他回忆,当时刘绍棠的《运河的桨声》《青枝绿叶》和《山楂村的歌声》5分钱一本,秦兆阳的《在田野上前进》1角钱一本,比原来便宜很多,简直就像白捡一样。
王学泰逛书店时还遇到过不少奇人,其中有一位东安市场中国书店的女售货员,50多岁,貌不惊人,但谈吐不俗,眼光独特,经常给王学泰介绍一些好书。后来一打听,原来此人曾在国立女子师范大学读书,是鲁迅的学生,与大名鼎鼎的刘和珍、许广平是校友。据她自己透露,因为家庭原因没能念完大学,虽然也爱读书,但学问荒疏了,现在只能卖卖书,也算是和文化沾点边吧。
王学泰到文学所工作后,获得了2万元的课题研究经费,按此项经费不能用于电脑、机等高档用品支出,但可以买书。王学泰大喜,把这些钱全部交给了书店,除买了《汉语大词典》《佩文乐府》等大型工具书外,还选了一些自己喜欢但平常买不起的书。多年谈及此事,王学泰还异常兴奋,说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购书的乐趣。(文\王凯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