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葛浩文的极短篇

※发布时间:2018-8-7 19:32:12   ※发布作者:habao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维基解密黄菊葛浩文即Howard Goldblatt。听他说是初学中文时一位老师给他取的名字。他在印第安纳大学念书时师从柳无忌教授,对萧红的著作和身世情有独钟,后来以她的作品为基础写了博士论文,也从此开始了教学生涯。离开课室后他一有空档就翻译中国现当代小说。用功之勤,的确可以说数十年如一日。

  从科罗拉多(Colorado)大学退休后,他专志翻译,其中一项最大的工程是把莫言的代表作为英语说部。任何作家拿到诺贝尔文学靠的都是自己功夫,但因为诺评审诸公的母语是文,通晓的外语不离英、法、德这些“强势”语言,要衡量一种“冷门”文字写成的作品的艺术价值,只能通过翻译。

  的身份,是撮合两种语言的媒人。译出来的东西一鸣天下响,光荣是属于作家的。可以酸溜溜地说他干的活是“为他人作嫁衣裳”。但说句话,一个锁定了一位心仪的作家来专注翻译,说是“慧眼识英雄”的也不为过吧。如果这位作家通过翻译而得界文坛“扬名立户”,就是个不折不扣的“Kingmaker”(造王者)。

  《百年孤独》的作者马尔克斯拿到了诺后接受传媒访问时曾说,这本小说英译本的文字比西班牙原文漂亮。这位是Gregory Rabassa。马尔克斯公开对这么说,等于肯定了Rabassa造王者的地位。

  我跟“葛老”认识多年。一向以为他除了translate,translate外再无其他嗜好。最近有机会跟他在见面,才得知他此外还偷偷的写了好些“flash fiction”,也就是跟袁琼琼的“极短篇”作品类型相似。

  郑树森教授翻译了好些保加利亚犹裔德语作家卡内蒂(Elias Canetti,1905-1994)的小说,收在《耳闻证人》这集子内。我引他“译后记”的几句话作为我翻译了葛浩文三个短篇的“前言”。

  所谓“极短篇”或“小小说”这种文类,作品“异于一般短篇的,并不是长度,而是其独特的表现手法。……这些作品的内容当然荒诞不经。……作家在处理荒诞的情节及人物时,是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。在现代德语文学里,这种手法里的超写实,大概要以卡夫卡的作品为滥觞”。

  我从葛浩文的“flash fiction”中选译了三个我认为极得“小小说”神髓的代表作,以此就正方家。

  她清楚记得,早上出门时,她的脖子还在身上的。只是现在不知在哪儿了。她在脑海中重组往疗养院探望健康日坏、生命危在旦夕的年迈姑母所走过的那一段漫长的。回程时,巴士颠簸不已,马两旁尽是泥泞不说,还差点儿被一辆载着一家四口的摩托车撞倒。脖子掉下来时她该感觉到吧?或者脖子堕地时她应该听到声音。或者有人看到这种情景时曾经呼喊过引她注意?但这都没有发生啊!出门时脖子还是好好的,只是回家时就不见了。是不是那阵寒意,或下巴与胸骨的感觉引她注意到自己身体起了变化?她实在说不出来。她没有感到惊慌,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尖叫。她只是好奇,推算着脖子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
  她听说过曾有人甲在看到一个人的鼻子在街上蹓跶蹓跶。也读过在某处有一个艺术家在不明不白的情形下失去了一个耳朵。脖子的长相虽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称道,但其支撑身体关节的功能,有目共睹,一时一刻都缺不了。她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绝不寻常的、如果不是空前绝后的经验。说起来的还有一条贵重的围巾,但这倒是可以再买新的。她到屋子内取下一件高领子的外衣。穿上时注意到从一个新的角度看东西,样子都会不一样。这是她在扭动头颅左右两边看时的发现。她的头几乎可以作一百八十度的转动。这够神奇了,她自言自语地说。但头颅可以左右移转,却不能上下伸缩。一旦外观平常的脖子失了踪,她再也不能仰视星象,或低头小心走。她非得把脖子找回来不可。

  她走到门口,感觉到步伐有点僵硬。她试着往下看看两条腿,但我们已在前面说过了,她就是不能往下瞧。她移身到走廊上的镜子前照照看,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也不见了。怪不得刚才挪动着身子到镜前来每一步都痛入心脾。现在她的脚是大腿和小腿拉成的一条直线。出奇的是脚尖几乎看不到脚趾。

  这下子她惊慌了。的不但是接二连三地失去身体上的零件,更糟的是她连去找寻失物的能力也了。

  有人敲门。她拖着像在冰上走的脚步慢慢移到门前,这才发觉自己够不到门上窥视镜的高度,因此不能看见站在门外的是谁。她打开门,门前站着一个男子,手上捧着一捆红斑斑软溜溜的东西。原来是条脖子呢!她太兴奋了,既没有谢过来人,也没有提问一些她应该想到的问题,就一声不响从那汉子手上取下自己失去的脖子。但手上的东西圆滚滚的,光滑无痣……这不是她的颈项。

  我翻译过一篇关于一个在巴士上的女人的故事。她坐在靠窗的位子,哭得停不下来。她没有嚎叫,也不抢地呼天,只是低声、静悄悄的,但谁也看得见、听得清楚地哭着。她的头埋起来,肩膊一起一伏,双手看似搁在膝上,可能紧握着,我无法确定。我现在仅能想到的是巴士很挤。靠近她的通道上有好几个男子站着,但谁也不敢坐下来。我怎知道?因为我看到了。我自己怎么说也不会坐在那空位子上。万一人家以为这是我作的孽怎办?但她究竟怎么了?她干吗一直这样子?看不到什么显明的征象 不见血迹,没有看得到的伤痕,也看不到撕毁了或弄皱了的信件,总之,什么足以解释这女子的处境的都没有。当然,我的好奇心(我想说“同情心”,但自知不是这种人)让我对她的现况好奇,究竟她遇上什么事情才会变得如此悲伤?不过,细细想来,我也明白此事归根究底,实在跟我拉不上任何关系。

  事到如今我还是一头烟雾。自上次在巴士见过她后,这些年来我不知翻译过多少故事,但再没有遇上她。在同样或别的线的巴士上遇不到。或在我们一同走过的线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也遇不到。她一定还是弓着身体哭泣,害得靠近她身边的人浑身不舒服。看到这景象的旁观者,难免对此事发生的因由,各有一套看法或猜测。说不定,真的只能说“说不定”,说不定一位害她这么伤心的年轻人也在那里,只是一丁点儿也不吐露口风。我使劲把她赶出脑海,想到说不定有一天会再遇到她,那时她已是笑容满面了。但谁知道呢?这种无法知道的无力感,我告诉你吧,足以令须眉男子哭出声来。

  一位英俊青年人向她迎面走来,闪亮的眼睛像胶着的盯着她。他全情投入,彻底着迷。但这只给她添烦恼。

  我翻译的这个故事,是一位中国作家的手笔。这故事讨我喜欢了好一段日子。但六年多后,我开始对故事结尾“她睡得像个初生婴儿”那句话的含义感到不安。当这女子不仁的表现害得我寝食难安时,我决定采取行动。我在书架上取下那本载有她作品的小说选集,翻到233页,果然她就在那里,题目叫《样子》。虽然现在她已经醒过来,但仍是睡眼惺忪的,看到我这个“”正活脱脱地站在她床前,显然惊慌得有点不知所措。

  虽然说不定有一天她会看到我下面写下来的话,我不得不说的是:如果她有突然迷倒一个陌生人的魅力,她该有我想象中那么漂亮才是。但品味这回事,总是难以说得准。当然,她也上了些年纪。

  她走入厨房,显得有点提心吊胆似的,为了让她觉得舒服点,我对她笑了笑,说:“好地方啊,独个儿住么?”

  她对我的问题不理不睬。反问:“你来这里干吗?”听她的口气她是害怕了。我相信她从未有过跟她的狭相逢的经验(还有其他么?有机会一定问她),现在突然在一个早该忘得一干二净的故事里看到我,怪不得吃惊起来。“你要什么?”她说。

  “我告诉你我要什么。不管你认不认识他,我想知道的是,当某人的脑袋跟一条电话柱碰个正着时,你怎会觉得好玩极了,过瘾得很?我想大多数人会上前问那倒霉的家伙, 你没事吧? 或什么的。”我越说越兴奋,浑身发热起来。

  “你听着,”她说,“我经历一连串瘀事之余,还被男朋友抛弃。我哪有心情跟别人客客气气,更别说对那个色眯眯地看着我的男人有什么心肠。如果你认为我狠心,那就由得你吧。但实情是,我忍不住笑出来后,心中的怒气和抑郁也消解了。对的,那天晚上我睡得像个初生的婴儿。”

  “哎呀,”我说,“我懂了。也许我反应过激。一般而论,我们做翻译的不会把自己卷入文本内的,但你的情形比较特殊,总之我该向你赔不是就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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