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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较文学的“恒常危机”究竟是?|社会科学报

※发布时间:2018-6-5 22:40:59   ※发布作者:habao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比较文学的危机是近些年来国内外学界不断讨论的话题。前不久,大学张汉良教授应邀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发表,他指出,欧洲中心主义内含的排他性这种危机只是;一种“恒常的”、到文学根柢的危机,是韦斯坦因代表的保守派的比较文学家普遍的反理论立场。

  学科的建制与学科论述有密切的关联。首先需要说明“论述”(discourse)一词,这个术语多被当前学界称为“话语”,它是语言的社会实践。在现代语言学史上由20世纪初索绪尔的“言语”(la parole)发其端绪,凸显语言的人际交流维度,如“对话”,属于“语用学”范畴。索绪尔的再传本维尼斯特发扬光大(1946年,1956年),建构了话语符号学,以与语言符号学区别(1969年)。稍后(1971年),福科借用了“话语”一词,敷衍为、意志和意识型态的语言表现。不幸的是,学界不明,青年学子多被,以为此“后结构主义的”语言学概念源出于福科,殊属非是。

  学科的建制除了取决于诸多外在因素(如教育政策)和客观条件(如充裕的经费、就业市场的供求)外,亦有赖于学者对该学科的“论述”。学科建构了属于自己的论述,同时也被论述建构,形成一种在内生产和消费的循环,有独特的隐喻表义系统,外人插不上口。作为一门以语文为基础的学科,“比较文学”自然有属于自己的“论述”。“危机论述”便是显例;毫不夸张地说,1950年代之后的比较文学史,可以说是一部“危机论述”史。

  笔者必须说明,此处的讨论系针对英语的“crisis”,与汉语的“危机”无关。学术界在讨论境外输入的概念时,往往就译名望文生义;如果该译名恰巧是一个汉语原有的词语,其原有意义就难免被用来解释该外来语,结果离题越来越远,“危机”的情况正好如此。如果有人怀疑,为何不讨论汉语意义的“比较文学的危机”?“危机”一词固然古已有之,早在六朝文已出现,但这个学科议题和比较文学的危机论述却迟至1970年代才在汉语世界出现,首先引进者包括笔者本人。

  英语的“crisis”来自古希腊语,它和“critique”()、“critic”(者)、“criticism”()同一词源,属于同一字群。原来是“决定”或“判断”的意思,在病情发展的诊断上用得很多,就这层意义而言,“关键”可能是一个更好的翻译。亨利·雷马克于1960年发表了一篇回顾文章《十字口的比较文学:诊断、治疗与处方》,他虽然没有用 “crisis”这个字,但点出了危机论的原始医学意义。后来参与危机论述的学者大体上都遵循这个说法,即:他或她正处在一个学科发展过程中,令人忧虑的阶段,学科出现了病灶,再继续下去情况可能会更恶化。词源的医学含义姑且不论,让我们把“判断”或“”这个字源意义纳入我们的学科,危机可以具有两层意义,也就是说有两个层次的危机:(1)比较文学作为危机[充满危机与转折点的(critical)]文学;(2)文学(criticism)作为危机文学。这个看似悖论的双关语替比较文学和文学建立了内在的、不可分割的关系,也隐藏在大多数危机论述文章里面。

  在比较文学史上,危机论述的肇始人是捷克移民美国学者、耶鲁大学教授韦勒克。1958年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年会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山分校召开,他以《比较文学的危机》命题,对当时和之前的法国学者的主义方提出质疑与挑战。当年无心插柳,未料发展出以讹传讹的“美国学派”与“法国学派”之争,乃至不断被后世敷衍的“危机论述”,迟至2013年,斯洛伐克学者安东·波克利夫恰克犹撰文《比较和文学研究的危机》。

  韦勒克是这么开场的:“从1914年‘欧战爆发’起,我们的世界就处身在恒常危机的状态。大致在同时,文学研究也于方的冲突,只不过相对地低调,也没那么暴烈。”“我们的学科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最严重的表征,就是迄今仍然无法确立研究对象和特定的方法。”(1959年)此处韦勒克虽然指出了研究内容和方法的两大“危机”,但他并未界说“危机”,唯一的语义指标就是“不稳定的状态”。同样地,他亦未解释“恒常”。“恒常”怎么修饰“危机”?历史为流动的、变动不居的,怎么可能有任何“恒常的”概念或实体? 即便“不稳定的状态”是“恒常的”,内设于历史,作为推动它的机制,那“危机”也就不再是的,不再具有任何负面的意义,当然也不可能从1914年开始,因为有历史就有危机,它在欧战之前、之后,“恒常”存在。然而,根据相反的推理,任何事件必然有其历史特殊性,无法推广为超时空的、普世性的共相,因此历史不可能有两个相同的危机,有的只是“元危机”(后设危机)论述,在这个情况下,以“危机论述”为基础的“危机诗学”非但可能应运而生,更有迫切的必要。

  从韦勒克开始,与“危机”有关的论文不断出现,和本文一样,它们都可被视为“再论”。受篇幅所限,我们只能抽样简介。1984年,美国印地安那大学比较文学教授韦斯坦因应《比较文学评论》之邀,撰写了论文《咱们打哪儿来的?咱们是谁?咱们去哪儿?比较文学的恒常危机》,对当时比较文学的作了评估。这篇论文名正言顺地在标题中引用了“恒常危机”这个词语。韦斯坦因一向颠扑不破的欧洲文化圈,因而对涉及非欧洲传统的跨文化研究采取保留态度。对于中外比较文学学者——如早年旅台后转赴的美籍天主神父“中国学派”的者李达三和部分我国学者——而言,韦斯坦因的欧洲中心主义内含的排他性是学科发展的危机。但笔者始终认为这种危机只是;也不是“恒常的”,因为一旦学者把研究对象扩大到欧洲传统之外,把我们的文学纳入,这种危机便不存在了。但是方的问题非但未能解决,反倒因为学科范围和内容的扩大,议题更加复杂,治丝益棼,方更难解决了。举例来说,新语种和国别文学的增加,使得跨文学传统的经典更难认定,一个普世性的后设语言更难确立,理论的探讨变得更为急迫。在这种情况之下,我认为韦斯坦因点出的另外一种危机,一种“恒常的”、到文学根柢的危机,更值得我们关注,那就是韦斯坦因代表的保守派的比较文学家普遍的反理论立场。

  1966年的“结构主义争议”之后,反理论的口号甚嚣尘上。韦斯坦因指出:“理论发展太快,令人担忧我们这门学问会被这个巨人连骨……”(1984年)和作为先锋的韦勒克的顾虑相反,韦斯坦因的忧虑是保守派后卫姿态的、防御性的,因为理论对比较文学基础的考察,会以往被人视为理所当然的“比较内容”。韦斯坦因言下之意仿佛“比较内容”是先验的,仿佛比较文学的范围向来都是固定的。假如果真如此,那又何必奢谈“恒常危机”?比较文学不断有危机出现,正因为其范围从未固定。韦斯坦因引述韦勒克与华伦1940年代在《文学理论》中所提出的文学研究的三个领域“‘文学’理论”、“‘文学’”和“‘文学’史”,来替比较文学的内容。然而,这三块所谓的“正当的领域”本来就不是自明的;“”和“历史”本身也是“理论”问题,彼此的疆界也往往模糊,相互跨越。三分法能否成立,难道不需要“理论”的再探讨吗?

  早在1927年心理学家卡尔·布勒和俄苏心理学家列夫·维果茨基已发表了《心理学危机》的著作。1935年法国比较文学先行学者保罗·阿札尔和1936年德语系哲学家胡赛尔已经分别提出类似的说法,他们发出呼吁的作品叫做《欧洲意识的危机》和《欧洲学术的危机》。只不过韦勒克提出危机论调时并未引述前人的说法,闪躲到欧战的烟幕背后,因而成为危机论述的创始人。如果我们把文学史的危机视为学术思想的转捩点,那么危机作为历史的演化机械是永远存在的。根据这个逻辑推理,再从后设观点来省视,我们会发现,近三十年比较文学界有一个主要的危机。这三十年来主导学术界的“范式学科”是文化研究,特别是文化研究的两个分支:后殖民论述以及生态论述。这两个学术都是因应前面的危机而兴起的,但是同时也制造了新的危机。新的危机之所以浮现,原因驳杂,很难在此地一一厘清。文化研究除了抛弃了前一范式爬梳得相当清晰的文本性,却又无法充分解释扩大到无所不包的世界作为文本的文本性外。我认为它有一个盲点,是由于论者未能反思、透视与表述为自己安身立命的生物学基础,反倒把自己沦为肤浅的身份认同论述的附庸。生物学和比较文学研究有长远的密切关系;大部分文化研究理论都具有生物学基础。这个现象往往被比较文学家和文学家忽略了。殖民论述其实是由生物学发展出来的;生态则是由生物学发展出来的。在没有文化研究之前,在没有文化之前,在没有人类之前,生物界本来就存在着普遍的殖民现象。一个为了觅食,往往会迁徙到食物多的地方,这就是殖民。后来在人类社会发展出殖民现象,其实是根基于残留的生物本能。只是从事文化研究的人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。

  1984年新年,《联合报》副刊主编痖弦邀请我写一篇短文讨论“当前文学的危机”。现在摘录文章中的一段,作为本文的结束:“比较文学最容易让人望文生义,也最受国语(国别)文学研究者的,它在先天上便生活在危机意识之中……(比较文学)这种知识系统不是固定的、历而常新的,而是弹性的、在变易的。变易的原因便是、理论、方法相同的文学研究团体,以及它可能形成的典范(范式),不断地受到另一些团体的挑战,因此每一个典范统领的都是暂时的……永远临渊履冰的比较文学学者,他的危机意识也最强烈,庙堂钟鼎的占有欲与所有权意识也最薄弱,因为他知道他的文学、理论、方法永远在接受继起者的挑战,他的所有权随时会让渡给他人。比较文学的伦理(是)一种无所不在的、戒慎恐惧的危机意识。”(本文系作者根据内容整理而成,题目与小标题为编者另加。)